第173章 对食

2022-11-09 作者: 芽芽不枯
  第173章 对食
  待姜怀央回了宫,原来的车辙已被大雪覆盖,又碾上了新痕。

  车顶的香球晃晃悠悠散逸出香气,风下,车帘微微浮动。沿路的宫人见之,纷纷俯身行礼,直至马车从余光中消失,方才抬眼,各自忙碌。

  眼看便要至落梅轩前,新帝的声音从车舆内传出,“先去养心殿。”车马因又折去寝宫。

  他沐浴更衣,确认身上没有了血腥味,方才抬脚往落梅轩的方位去。

  却说阮玉仪回了自己宫中后,便一直有些忧心忡忡的。她持着小铜火箸,随意拨弄着袖炉中的炭火。

  她忽地顿住了手,问,“木灵的病可好了?”也不知这小姑娘被调离自己近前,是否会偷偷躲在自己被衾下抹眼泪。

  她是不愿如此的。是她将木灵带进这深宫来,却无力保住她。

  木香落下手中锦套的最后一针,举起来瞧了瞧,又递给她,“小姐不是总觉得这袖炉有时会过热么,用上这个想是会好些。”

  她接过,指尖之下丝滑柔顺,针脚细密。所绣的是双鲤鱼,两只小鲤鱼首尾相继,环成一个圈状,分外生动可爱,可见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她垂了垂眸,漾出一个笑来,“木灵要是有你半分心细,我也能少为她费些心了。”

  木香道,“那丫头的身子骨可比小姐健实得多,早便好了。小姐若是想她,奴婢这就去将她唤来。”

  她颔首,“去罢。”她一面说,一面顺手给袖炉套上那锦套。

  那锦套用的是系扣连接,以便将提手露出来。待她心不在焉地折腾好,头顶便有一清脆的嗓音唤她。

  “小主。”

  木灵扑通便跪下了。

  “养了几日病,倒与我生分起来了,”阮玉仪一怔,随即笑道,“快起来,来瞧瞧你木香姐姐绣得这双鲤鱼,委实是了得的针黹功夫。”

  木香红了耳尖,“小姐笑话奴婢。”若说针黹,出自小姐之手的,那才算得上一个栩栩如生。

  木灵起身,方抬起头来,脸上便冰凉凉地滑下一道,她愣愣地一抹,发现手上抹下了濡湿。

  屋中烧着炭火,还在细碎响着。

  主仆三人却都怔住了,一时无话。

  阮玉仪放下手中袖炉,取了帕子,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可她的手太温柔,不知触动了木灵哪里,这泪反是愈加汹涌。

  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木灵素来是笑面极好的,她当时便是看中这姑娘面上一派喜气,方留下了她。她无法想象是何事,能让木灵哭成这般。

  “谁欺负得了奴婢啊,”木灵接过帕子,胡乱抹去眼泪,亦胡乱地挤出一个笑,“奴婢可是小主的人。”

  她眸中很快便又噙上了泪。“这眼泪真是恼人。”她细声抱怨着,抬手去擦。

  阮玉仪默然看着她掩饰情绪,沉眉道,“你实话与我说,究竟出何事了?你不说,我也没办法帮衬你。”

  木香原想玩笑她几句,这会儿也咽回了肚里,附和着劝。

  木灵的笑意僵住。

  岑礼的话似乎还萦绕在她耳边,尖细阴柔,不夹带丝毫情感。他警告她莫要将那件事说出去,免得主子替她担忧,她只安心待在落梅轩,便什么事都不会找上她。

  他道,那个人已经处理掉了,往后也无需担惊受怕了。

  她肩头颤着,掩了面,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奴婢不想离开小主身边……奴婢好怕……好怕被那新来的取代……”

  这话半真半假,她怕是不错,却并非因此事而泣。

  阮玉仪只当她是吃味了,叹着气与她保证,绝对待她一如从前。一面说,她眺向窗外,暗自思索着什么。

  木灵走后,后脚姜怀央便来了,使她怀疑他方才是否一直在门外。

  “陛下金安。”她动了动唇角,牵起一笑来,方才移步上前,盈盈一礼。她搭上他衣领处,替他解去外衣。她心中一动,以细嫩的指尖划过他的脖颈。

  他抚上她耳后。他身上带着外头的寒气,肩头落了一两片雪,却也难掩身上幽香。

  她将外衣递给木香,随口道,“陛下身上像是新熏了香般。”

  自然是新熏的,也免得身上残余血腥味,脏了小娘子的鼻子。他轻轻嗯了声,携她入了内室。

  阮玉仪迟疑一瞬,拦下木香新沏的茶水,将自己喝了半钟的热茶递过去,目光集中在他手上,口中却道,“这雪珠儿也下了快一整日了,也不知何时能止住。”

  他端起那半钟茶,茶盏边沿还印了一道口脂的痕迹。他眸色微暗,就着那处呷了一口,这茶也不知用了怎般的琼浆玉液泡就的,竟叫他品出几丝清甜来。

  他并未接话,转而道,“泠泠就不想知道朕方才去了何处?”

  她摩挲着袖炉上纹饰的手一颤,面上却不表现出异样,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陛下去了何处?”

  “刑部大牢,容家大爷。”他瞥了身侧的小娘子一眼,见她微抿起唇。

  她眉心一跳,“臣妾听说容家男子皆在昨日晌午被斩首。”她言及“斩首”二字,声音不免有些发颤。

  “重华宫传出来的?”他低笑一声,悠然道,“那是朕故意放给淑妃的消息。”

  他把玩着她散落下来的乌发,漫不经心地将所有谋划都说与她听,包括为何予淑妃妃位,如何一点点挑出容家的野心,又是如何将那胡椒弄至容府——

  如此种种,他道得细致,嗓音悠然,似在讲一个小情小爱的话本子。

  阮玉仪只觉有一种刺骨的寒凉攀上她的脊骨,将脊骨啃噬得酥麻,她身子有些发软。

  他为何与她说这些?她不过一介宫妃,无权干政,亦不该知晓。

  他将她揽入怀中,让她坐于自己双腿之上。

  姜怀央衔了下她耳上的东珠耳坠,姿态亲昵,低声与她道,“容家早生了反心,不知勾结了那方势力,朕不除他们——被除的就是朕。”

  这皇位之争,向来是你死我活,连父兄也杀得的。坊间不都这么传他么。

  她知晓此理。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分明是容家男儿的罪责,却要一并牵连了女眷。那些不知情者,糊糊涂涂地享受荣华,糊糊涂涂地为奴为婢,好生不值当。

  “容家叛心当诛,但泠泠与他们不一样。”他哑声道。

  她是他泥淖中的为伴者,他们共同背负着不可赦免的罪责,又因为不可抗的责任,不得不活于世间。

  他愧。

  他要守住这江山,即使底下埋藏了万千将士,白骨累累。

  她也逃脱不了,她将会一直被桎梏于他身侧。

  他愉悦地去勾勒她的唇,直至小娘子换不过气来,方才短暂地将她松开。

  她被弄得脑中混沌,深思他话中含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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