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第206章 夕阳迟暮

2014-11-29 作者: 含钰
  此情此景,触痛了项羽的心。

  “西西尚且如此念旧情,你却能这般狠心地抛下一切,说走就走……”项羽沉声道。

  项羽坐到榻上,温柔地抱起西西,极尽温和地道:“西西,你要乖乖吃饭,你娘亲才会回来,知不知道?来,孤王亲自喂你吃,好不好?”

  小雅近榻前跪下,将一碟盛好的饭双手呈上,项羽放下西西,用玉勺挖出一点放在手心里,哄着道:“来,好孩子,乖乖吃一点。”

  西西象是听懂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望了项羽一眼,便向前挪动一点身体,张开嘴巴,一点点舔光了项羽手中的食物。

  项羽欣慰地笑了笑,又取了一勺,继续喂给西西。

  就这样如此往复,那王者一勺一勺的,喂了西西往日饭量的一半,直到它别过头去,再也吃不下。项羽又命小雅取来水,西西舔了几口,又趴回了枕边。

  这一幕,全然落入倚立在帐口的虞姬眼中。

  从前,她曾多次见过项羽对姐姐的温柔和细心,然而她却不知道,他连姐姐所爱的小狗,亦能付出如此耐心。

  若非是深爱着那个女子,又怎会连她的灵宠都能这般真心呵护?

  所谓“爱屋及乌”,不正是如此吗?也许在他心里,永远都放不下那女子,更是没有人能比肩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西西在项羽的温抚中,慢慢睡着了,项羽欣慰地笑了笑,在小家伙额间落下一吻,便轻声出了营帐。

  他大概不知道,原来他与她,有着太多相似的习惯,相似的举动,早已潜移默化渗入生活的点滴。

  胧月美如画。

  虞姬跟上项羽的脚步,试着提议:“大王,姐姐爱西西,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西西也定是知道姐姐走了,才会这般难过。不如大王就接姐姐回来吧?”

  项羽转过布满忧郁的深邃眸子,蹙眉道:“连你也觉得,是孤王错了吗?”

  虞姬摇头,柔声道:“夫妻吵架本是寻常人家常有的事,却也不过都是气话,哪就一定要分出对错?这种事情,傻瓜才会当真,大王总不希望自己是傻瓜吧?”

  项羽默然叹息,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虞姬明白他虽然不语,可却也没有反对,或许说明他心中是希望姐姐和亚父回来的,只是碍于君王的面子,才不愿松口罢了。

  如果要虞姬,在姐姐回来,她便再也没有接近他的机会;和看着他自我折磨,意志消沉的过活,这两者做出选择的话,虞姬无疑会选择前者。

  昔日姐姐在失去腹中骨肉的情况下,还能成全她的爱情,她自问换做自己做不到这般大度。可是,几日前姐姐离开荥阳时,将那张地图放在她手上的时候,所嘱咐的话,一遍遍在她的耳中回想。

  起初,她以为自己能代替姐姐,从此好好爱着这个男人,可在他高烧昏迷的这几日,他口中念念不忘的,依旧是那唯一的名字。

  她终于明白,他和姐姐,谁都放不下彼此。

  客栈内。

  马夫请来了当地最有声望的郎中。

  郎中为亚父仔细把过脉之后,抬眼瞧见亚父背部鼓起鸡子大小的脓包。

  待亚父解开衣衫,郎中诊察一番,断定为“脓疮”,开了几副药,劝亚父安心休息,不可再操劳。

  郎中出了客房门,将亚父的病情一一向莫紫嫣汇报。

  “脓疮?”莫紫嫣轻声问道:“此症好治吗?”

  郎中摇头,捋着长须低语道:“疮毒已渗入五脏及骨髓,若想奇迹,怕是只有扁鹊还世。”

  从前她知道亚父有风湿的腿疾,他们从荥阳出来的那天下着大雨,亚父感染了风寒,却从没听他提起过后背的脓疮,为何一发现,就已经如此严重了?

  她哽咽道:“能维持多久?”

  “至多三日。”郎中补充道:“老人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不必再忌讳了。”

  莫紫嫣倒吸一口寒气,愕然后退两步……

  郎中走后,紫嫣给了客栈老板些半两,向其借了厨房,亲手做了鸡子核桃糕,一只烧鸡和几样小菜。

  待晚膳做好,已是暮色时分。

  天边晚云渐收,淡天一片琉璃。

  夕阳无限好,却是近黄昏。

  然而夕阳纵然今日西下,明日依然可以东边重升。而人,一旦离开了这个世界,便是与这世间的亲人,永世隔绝。

  人生最痛苦的分离,莫过于生离和死别。

  她已经生离了最爱的男人,难道还要她失去至亲的亚父吗?

  莫紫嫣整理了情绪,拭干了面上的泪滴,努力将悲伤隐去。

  她端着小菜和糕点,敲开了亚父的房门。

  门开的那一瞬间,莫紫嫣笑脸迈进:“饿坏了吧?看嫣儿给您带了什么。”

  亚父深嗅一口,乐嘻嘻地道:“诶呦呦,今日竟有烧鸡吃,你这个丫头真是既体贴又孝顺。”

  “亚父,我们不回彭城了。明日嫣儿带您去座仙山,那里有喝不完的好茶,气候宜人,一定会养好您的身体。”莫紫嫣将菜碟一一码放在桌几上。

  风婆婆,这是她唯一想到能救亚父的人。但却好像自欺欺人,从这里到大王山,即使日夜不停地赶路,也至少要一个月,亚父根本挨不到了。

  “仙山?老夫去那仙山,是修道还是修仙啊?”亚父说着,一只手已上前掰下一个鸡腿,大咬一口。

  见紫嫣毫无反应,亚父倒是瞪圆了眼珠:“咦?怎得今日不强行让老夫净手了?”

  “亚父不常说,‘不干不净,吃了无病’吗?”莫紫嫣说完,却是把头别到一边,不愿被亚父看出她的情绪。

  如果命数已定,她只希望亚父最后的日子,活得随心所欲。

  “丫头呦,老夫这把年纪,那郎中不经意间一个神色,老夫便知自己已是病入膏肓。”亚父道。

  也自然,莫紫嫣的情绪和心思,根本瞒不过老人家的眼睛。

  她旋眸,回望着亚父迟暮苍苍的面容,心底耿耿作痛,泫然垂下眼眸:“亚父……嫣儿觉得自己很没用,对我最在乎的人,我一个都帮不到……”

  “傻丫头,”亚父拍了拍紫嫣的肩膀,笑着安慰道:“人终归要一死,又有何惧?我范增早已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之人。本是一生未娶,不曾想临老了,还能有羽儿和你,这一儿一女,敬我如父……老夫早就赚够咯!”

  “亚父……”

  “只可惜……”亚父睁大松垂的双眼,叹道:“只可惜,刘邦未除,实难消我心中记挂!鸿门宴放过此人,实在是老夫此生最大的遗憾!”

  老人家泪光闪烁,紧紧握住紫嫣的手:“老夫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羽儿。”

  想起昔年在河边垂钓时,与她的相识,到如今,整整七年。

  七年,她从一个纯真少女,变成如今步步谋虑的霸王夫人……

  纵然她天赋聪颖无双,可她却背负了太多本不属于她的责任和悲伤。

  亚父心疼地垂泪:“丫头,答应老夫,回到羽儿身边去。只要你们互相照顾,相互扶持,老夫就算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亚父……”莫紫嫣倏然站起,旋即跪在地上。

  “丫头,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亚父欲扶起紫嫣。

  眼泪从黑眸中潸然落下,她凝眉摇头道:“嫣儿,怕是无能为力了……”

  “丫头,你……是知道了什么吗?”亚父惑然看着面前的女子:“为何老夫总觉得在你身上,总能感受到一种异于常人的东西?”

  “咳咳咳,咳咳咳……”

  “亚父,您还好吗?”紫嫣掏出绢帕接上去,亚父一阵急咳。

  血……

  染红了洁白的绢帛。

  “我去找郎中!”紫嫣转身欲走,却被亚父拉住。

  “丫头,让我说完,不说就来不及了……”亚父道。

  看着绢帛上渗透的暗黑色的血,莫紫嫣焦急万分,道:“亚父,您快别说话了,嫣儿去给您倒水。”

  亚父拉着她,摆手道:“还记得……在羽儿和虞姬大婚的那晚,老夫跟你喝酒。你说了一番话吗?你说你从十二岁便爱上了羽儿。如今老夫命不久矣,丫头可愿解开老夫心中的疑惑?”

  那日酒醉后,紫嫣说了很多话,第二日双双醒来后,紫嫣恍惚记得昨晚好像说过不该说的话,但见亚父什么都没有问,她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想不到,自己真的说过那番话,更想不到,亚父竟还记得。

  她来到这个时代七年,也将身世整整隐藏了七年。七年来,她的身世,象一口巨鼎压在背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背得好辛苦。

  也许是所有的一切,即便因了她的到来,致使“过程”完全不同,可是“结果”,却始终没有偏离历史的轨迹。这才让她最初的所有信心,几乎丧尽,所以她不愿亲眼目睹项羽的结局,也不愿意看到忠于君王的亚父,在那种落寞的境况下离开,才选择陪他离去。

  也许是她心里,也一直想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倾诉,选择在这样的时间,将一切告诉亚父,是她不想亚父带着不解的遗憾,走向黄泉。

  也希望,亚父能为她指条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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