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回 生死一炷香

  沈枫铭冲出光幕时，那修者并未惊讶。

  沈枫铭飞身冲向他而来，他也没有在意。

  即便是其他修者那包裹着寒冰剑芒的飞剑对其毫无效果，那修者也只是轻轻的咦了一声，并没有停下手中积蓄蓝色光团的动作。

  但看到沈枫铭手中的大牙剑时，他那愤怒中着不屑的脸上却瞬间被震惊所填满。

  他的震惊并不是因为大牙剑那凶恶的外形，也不是因为扑面而来的劲风，而是沈枫铭剑锋所劈斩的方向，竟是冲着他手中的光团而去。

  他怎么敢硬撼我的冰雷万寒决？难道他有把握的克制我的功法？这样说来，他刚才一直隐而不发，却偏偏在我功法即将释放无法强行散功的时候动手，这难道都是他的算计？这未免也太冒险了吧？他到底是何人！？

  沈枫铭在下方关注这名修者时，确实考虑过许多事情，他想用无敌蛋打断对方运功，或者直接将其轰杀，但是光幕上方飞旋的剑丛却正好遮挡了无敌蛋攻击的路线。所以他在察觉对方酝酿的那不凡一击即将出手之时，不得已的决定冲出光幕发动近身攻击。

  至于去砍他手中的那团光球，也只是沈枫铭在料到对方必然有灵甲护身的情况下最直接的选择，那修者猜测的所谓克制、算计，沈枫铭根本就没有想过，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也根本不容他去想。

  “你不能，不可！”修者大喊着，看到沈枫铭剑锋袭近，他慌乱的语调已经让声音变的怪异，但因为积蓄着冰雷万寒决这独门功法到了关键时刻，身体却并不能移动分毫。

  就因为一个念头，就因为他想要凭借自己新练成的大威力功法将对方一举歼灭，从而错过了与同门一齐进攻的最佳时机，又因为功法的准备时间过长的这个弊端，将自己置于了险地。

  他现在巴不得沈枫铭的剑锋能够砍在他的身上，有灵甲护身，即便是受伤，也不会有大碍，可对方的剑锋却偏偏是冲着自己手中的光团而去，这冰雷万寒决若是在积蓄时被击中，会发生什么事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大牙剑的那由无数雪白大牙所拼凑成的剑锋无可避免的砍在修者手中的蓝色光团之上。原本散发着深蓝色光芒的气团在那一瞬间忽然耀眼夺目起来，一条硕大的冰锥自劈砍的裂缝中喷射而出，戳在了沈枫铭的肩头，穿透了鱼皮甲，嵌在了他的肉中。

  那冰锥在继续变长，变粗，一个呼吸之后，沈枫铭已经被变化为几十丈长的巨大冰锥戳飞了出去，不但摔落冰面，更继续被那冰锥戳着肩头，穿透了厚厚的冰层，坠入了湖中。

  这情景只发生在一瞬之间，那名手捧光团的修者还来不及庆幸，光团那喷射出冰锥的裂缝光芒更亮，嘭的一声在他手中爆炸开来。

  蓝色的烟雾，似雾、似雪，瞬间将十几名修者都笼罩在其中。而在冰面上的三女因为所在的防御法阵距离较远，并未被那烟雾吞噬。

  片刻的宁静过后，随着叮当之声响起，一个个化为冰雕的修者摔落在湖面上，一动不动，但他们的双眼都还在转动着，似乎并没有死。

  沈枫铭被冰锥戳入湖中，在落水之际，他双手搅动，奋力的将自己的身体从那冰锥上拔出。

  左肩上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正在流着血，融入湖水之中，如红色的丝带般在身边盘旋。

  透过冰层，可以清晰的看到湖面上被一股蓝色的烟雾所笼罩着。

  沈枫铭奋力的向上游着，他可以看到冰面上落下的冰雕修者们，他们硬邦邦的身体撞击在冰面上，在水下引起了阵阵的回响之声。

  突然，他上浮的动作停止了。

  已经到了离那冰洞一丈不到的距离，他却停住了挥舞的右臂，一动不动的悬浮在水中。

  十三具，那冰雕修者一共有十三具，算上三女解决掉的一人，一共是十四名修者。而沈枫铭刚才仔细的数过，对方是有十五人。

  既然那人没有被冻成冰雕跌落下来，那么他一定还在那团蓝雾之中，他在等着什么。

  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对方的位置自己并不清楚，但自己要想从水下出去，却首先会选择那处破开的冰洞，即便在旁边另凿开一条通路，开凿的动静也足够让对方锁定自己的位置。

  现在绝对不能上去。

  可能是由于那湖中千年玄冰的缘故，这湖水异常的冰冷，此时早已经浸透了鱼皮甲，将刺骨的寒冷涂抹在沈枫铭的身上。

  沈枫铭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一点点的变慢，胸腹中的浊气也在积聚着，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窒息而失去知觉，虽然他的意志可以忍耐这些痛楚，但自己的身体无法再动弹的时候，只剩下意识的他，恐怕什么也做不了了。

  能在水中憋气多久沈枫铭自己并没有算过，但他觉得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如果算上这湖中的寒气对自己体力的消耗，可能还要更短。

  一炷香，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断定敌人的位置，用三阵发动的绝杀雷蛋一举将其灭杀，这是唯一的机会，要不然，就冲出去当活靶子，或者等待着这寒气将自己吞噬，堕入冰冷的深渊中，永远不再上去。

  对方应该就是那个刚一交手就准备动用杀招的那名为首修者，这一点沈枫铭并不能断定，但如果只有一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安然无恙，那最有可能的人便是他了。

  可是要如何在那烟雾弥漫的空中断定敌方的位置？冒险冲出去么？对方说不定在这蓝雾的掩护之中在积蓄着第二颗同样的了光球，刚才的一击可以断定他在运功的时候不能移动，那不如现在就冲出去，在蓝雾中寻找到他，将其灭杀！

  不，不可能。沈枫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刚才贴近那名修者短暂的双目交汇之时，沈枫铭看到了他眼中所闪烁的斗志，那是历经磨难所展现出来的斗志。那样一个人，在一次失手之后，是绝不会将同样的漏洞再次展现出来任由别人攻击的。

  沈枫铭看到了冰面上的三女，此时的王彦洁仍旧坐在地上，另外两人将手掌搭在她的背心，似乎是在输送着灵力，光幕上的寒霜正在消融，那一处处裂纹也在愈合着，刀疤兔则在一旁冲着阵外的蓝雾叫嚷着什么，但并没有踏出阵去。

  他脑中突然有了办法，立即将手指点在自己的眉心，朝左方轻轻一抹，心中默念道：“骨上阵，封！”。

  他的生息一下子消失了，在那名隐藏在暗处的修者散发的探测神识中消失了，在三女的神识中消失了，也在沈枫铭自己的意识之中消失了，一瞬间，他仿佛感觉自己并不存在于这世界上。湖水之中，只剩下了他左眼之中所散发的那抹蓝色的光芒。

  他缓缓的抬起手掌看了看，存放着冰劲雷蛋的三个蓄灵阵正发出淡淡的光，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些，缓缓的抬起手臂，透过冰层，瞄向了那蓝色烟雾笼罩的空中。

  如果那名修者正在等着自己冲出湖面，那么在此刻自己用骨上阵将所有生息都封存起来之后，应该会给对方自己已经身死的假象，没有了他这个潜藏在湖中的目标，那名修者就应该会选择光幕中的三人动手。就他之前所展现出的果决而言，他绝对会出手的，即便不是将三女灭杀，也至少会将她们擒下。

  当他出手的时候，就是自己判断出他所在位置的绝佳时机。这时机稍纵即逝，容不得半点差池，看那修者刚才被自己破坏的功法扔能散发出那般强横的威力，如果凭借这次偷袭不能将其灭杀，那凭借三女和自己这幅已经废掉一只手臂的身躯，恐怕绝难将其战胜。

  沈枫铭做着最坏的打算，虽然他并没有看到那名修者有什么实质性的强力攻势，但他宁可将对方看成一名强者，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之所以能战胜那些在凡人眼中如仙如神的修者们的原因，那就是全力以赴，一击必杀。

  时间随着身体中的生机渐渐流逝着，沈枫铭在封存自己生机的同时也切断了感官，他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但他仍然在静静的等着。

  那修者并没有出现，冰层外的天空中，蓝色的迷雾似乎被一个透明的光罩隔开一样，任由狂风呼啸，它们却凝滞在空气中，如同堆积的棉花一样自顾自的缓缓飘动着。

  不知道等确定了那名修者的位置时，自己的身体是否还活着，是否还能让自己的意识操控。

  这静谧的湖底和死亡的压迫感本并没有让沈枫铭慌乱，他此时出奇的平静，身体伸展，右手伸向上方，如同躺在床上的一个懒汉，正伸出一只手，准备好好的伸个懒腰，打个哈气。

  他相信那修者一定会出手的，也许就在不知道何时的下一刻，但他绝对会出手。这是沈枫铭在森罗之地与那些黑影纠缠的岁月中所积累出来的信心，任何狡猾的猎物，只要被他这个猎人盯上，就休想安然的离开，它们永远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永远不知道身旁潜在着什么危险的机关，虽然步步小心，但终将会落入沈枫铭的圈套之中。

  动了。

  那团蓝色的雾气真的动了。

  如同被人揪开了一团，一柄包裹在蓝色光芒中的飞剑从蓝雾中钻了出来，迅雷般的刺在罩着三女的光幕之上。刚刚恢复了些的光幕再一次的笼罩上了一层白霜，那剑尖已经深入光幕一寸，周围在喀吧声响中蔓延开的裂痕正宣告着这一击的沉猛。

  飞剑抽离，回旋，在空中绘出一片蓝色绸缎，再一次的俯冲而下。

  这一击，势必将光幕击碎，光幕中的三女将再无支撑的机会，因为她们的脸上所浮现出的震惊，已经标示出了双方实力的差距。

  “哼！”一声冷哼从蓝雾中传出，那声音很轻，发出声音的人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

  就在此时。

  冰面微微一震。

  一抹红色的光芒从冰层中飞射而出，如一只蘸着丹砂的毛笔，将所过之处勾勒出一条红线。

  稠密的蓝色浓雾被冲入的红光挤压，相互牵扯的急速翻滚了起来，如同一个大胖子，被这红色的小拳头重重的击打了一下。

  “当啷。”射向光幕的飞剑摔在了冰面之上，散发的蓝色光芒消散，转瞬间便已经暗淡无光。

  一条人影紧随飞剑之后，就在那蓝雾的边缘处坠落下来，刚一落地，便有一团猩红蔓延开来，在那人的脑袋周围浇灌出一个不断扩大的圆。

  与此同时，三女所在冰面旁边，两团红光射出，在沉重的撞击声中，冰块四散飞射，沈枫铭的身影破冰而出，重重的摔在冰面上，滑出一丈多远，此时他的脸已经变成了紫色。

  一刻钟之后，沈枫铭微微张开的嘴终于发出了声音，他的身体已经被几十张符箓覆盖，像是出殡时高高拱起的纸人。

  “谢谢，没事了，不用再贴。”沈枫铭朝旁边的张映红说道，看看对方手里拿着的一叠符箓摇了摇头。

  他晃悠了一下脖子，站起身形，那些附着在鱼皮甲上的冰片随之掉落，摔起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沈枫铭直接召唤出了大牙剑，在三女惊骇的目光中挨个将那些冰冻的修者捅了一遍，并将他们身上的储物袋也都从冰块中挖了出来，捧着满满的一把回到了三女身边。

  “咱们先把这些东西毁去了吧，我的无敌蛋用的差不多了，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沈枫铭收起储物袋，指了指空中的楼阁和下方的巨大玄冰。

  三女对望一眼，想说些什么，但也知道此时此地并不是详谈的时候，海燕脚尖一点，已经腾空而起，张映红长腿一扬，一个朝天踢顶在海燕脚下，将其送上了空中的楼阁。

  一阵轰隆之声后，海燕提着狼牙棒跳了下来，上方的楼阁随之倒塌崩落，砸在那千年玄冰之上。

  早已经被戳了几个窟窿的千年玄冰在楼阁的砸压之下，再也支持不住，也跟着四散崩塌，连同那楼阁一起沉入了湖中，一直从未停止喷涌的蓝色光华也在玄冰尽没湖中的那一刻消失不见。

  “咱们先离开这个地方。”沈枫铭看着那片翻滚着波浪的湖面说道，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找了张兽皮贴在那名被他轰的面目全非的那名修者尸体上，蘸着地上的血迹写下了几个字。

  “落云宗凤岭到此一游，不服来战。”

  写完这几个字，沈枫铭脸上浮过一丝坏笑，跨上了王彦洁准备好的滑行飞舟。飞舟随之启动，载着众人朝着来路疾行而去。

  飞舟之上，张映红脸色有些难看，犹豫着道：“沈大哥，你出手也太狠了吧，干嘛把他们全杀了呀！”

  沈枫铭打了个哈气，并不是因为困倦，而是为了舒展一下还有些发僵的面皮。

  “不把他们全杀光，这件事情落入他们玄冰门的耳中，你觉得多毛国会落得什么下场？”沈枫铭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冰湖中心，“从他们门人的口气中不难看出，多毛国将被灭族。”

  张映红轻呼了一声。“那，那也不该把那些修者都杀了呀，他们可都是修炼了数十上百年的修者，怎么能随意取人家的性命！”

  沈枫铭目光一寒，看着张映红道：“修炼上百年的修者，就修炼成视天下生灵如草芥的渣滓么？要他们何用？用他们的十几条命能换多毛国众多毛人的性命，我觉得值得。”

  张映红哑然，她从未听过如此言论，虽然她们之前也接受了毛人长老的委托，但那多半都是她们天性的善良和好奇心所致。如果刚才不是沈枫铭抢先将对方守护的千年玄冰破坏挑起了战端，她们三姐妹是不可能只因为毛人而与对方生死相搏的。

  而这沈枫铭所说的话，似乎将那些修者的性命于毛人同等对待，似乎还有些嫌弃修者之感。

  她的心中被沈枫铭的话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良久都没有言语，但最终还是有些不服软的道：“杀了他们就能解决问题了么？等玄冰门找到了其中的关键，一样会去找毛人的麻烦的。”

  “呼噜，不会的。”接话的是一旁的王彦洁。

  “如果我告诉你，几名筑基期的修者为了帮助毛人解脱苦难，与那连随便一个修炼之地都有近千年历史的强大修真门派为敌，并将对方的弟子杀死，你信么？”

  张映红想了想，脑袋轻轻的摇着，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那确实是一件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她们刚才却恰恰的做过了。

  “所以嘛，既然连活口都没有留下，在不知道缘由的情况下，即便是发现了雾气和多毛国天气的关联，他们也绝对不会相信事情的起因会是那些在他们看来如同蝼蚁的毛人。这就好比一只蚂蚁咬死了一只野猪，是个笑话。”王彦洁说完，扭头看向一旁已经在闭目养神的沈枫铭，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视着，仿佛在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人，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道：“沈大哥，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想帮助毛人摆脱苦难么？就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沈枫铭脑中浮现出了许多理由,他想起了一诚给他讲起超度的意义，想起了自己在破渊岛所经历的种种，也想起了兔长老最后望向他的那饱含深意的眼神，还有这一切所汇集而成的，他那改变这一世的念头。沈枫铭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道理想讲，可话到了嘴边，最后却只变成了五个字。

  “我看不顺眼。”他仍旧闭着眼睛，随意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