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巴山夜雨

2013-12-23 作者: 骁骑校
  戚秀一身凤冠霞帔。坐在洞房的架子床上。手里紧紧捏着一把锋利的剪刀。这是她趁人不备偷的。姓杨的脏手只要敢碰自己。就要了他的狗命。

  “小楼。咱们來世再做夫妻。”一滴泪珠从戚秀眼角流下。

  忽然洞房的门被踹开。一群荷枪实弹的大兵冲了进來。二话不说将戚秀扭住。紧接着杨汉信怒气冲冲的进來。一把剪刀从戚秀怀里落下。扎在地板上。

  “小贱人。“杨汉信扬起了巴掌。戚秀闭上了眼睛。

  忽然想到那封信上提到“只要伤了戚秀一根头发。都要老太君拿命來赔”。杨汉信悻悻放下了巴掌。怒喝一声:“带走。”

  大喜的日子。突然鸡飞狗跳。满院子跑大兵。宾客们全傻眼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杨汉信丢不起这个人。让管家來给客人们赔罪:“列位。师座临时有紧急公务。大伙吃好喝好。”

  于是大家继续喝酒划拳。

  夜色中。一个敏捷的黑影跳进了杨府大院。直奔藏酒地窖而去。

  杨汉信带着一队人马押着戚秀直奔码头。半路上派去抓戏班子一干人等的副官也赶了过來。说戚家班已经逃了。住地一个人也不见。

  “这帮戏子。抓着了老子非一个个火剐了他们。”杨师长气得眼珠子都瞪圆了。他虽然荒淫无耻。但却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对方果然歹毒阴险。竟然对老太君下了毒手。

  一群大兵赶到码头上。四下黑洞洞一片。忽然灯光大亮。空地上摆了一把太师椅。杨家老太君正端坐其上。旁边站着一条大汉。腰间别着手枪。杨汉信认识那是美国大眼撸子。难得一见的好枪。看來这贼人还是有些來头的。

  士兵们四下散开。枪栓拉的哗哗响。杨汉信插着腰大喊:“那汉子。你绑我老母亲作甚。有什么冲我來。”

  那汉子一口地道北平官话:“杨师长。这是令堂杨老太君。沒错吧。兄弟我冒昧请她老人家过來。不为别的。只为我闺女戚秀。”

  帮绑住手脚的戚秀傻了眼。心说大叔胡扯什么呢。我怎么就成他闺女了。

  杨汉信道:“少他妈瞎扯淡。有本事你來弄我撒。把我老娘放了。不然你们都别想活。”

  汉子根本不吃那一套。道:“杨师长别吓唬人。俺们唱戏的贱命一条。死就死了。可我替老太君不值啊。她老人家昨儿才过的七十大寿。身子骨还硬朗的很。这牙口。核桃都咬的动。再活三十年都不是事儿。就因为你这个不孝子。今晚上就得驾鹤西游。惨啊。”

  老太君也开口了。中气还挺足:“四娃。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羔子。为了个戏子就把你娘的命搭进去。你还是人么。”

  杨汉信气得直抖手。副官凑过來道:“师座。小不忍则乱大谋。量他们也跑不出您的五指山。不如先把老太君换回來。”

  杨师长定定神。道:“好。不是要你闺女么。來呀。把十三姨太放了。”

  左右将戚秀的绑绳解开。推了过去。

  戚秀飞也似的奔过去。跳上船。白玉舫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热泪盈眶。

  “那汉子。人已经放了。把我老娘送回來。”杨汉信嚷道。

  陈子锟一拱手:“杨师长。对不住。暂时还得留老太君几日。等到了重庆再放人。”

  杨汉信气炸了肺:“狗日的你敢哄我。來人呐。”

  机关枪瞄准了船舱。上百只黑洞洞的枪口一触即发。

  陈子锟道:“兄弟这样做。还不是被您逼得。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为难老太君。把她老人家当亲娘一样伺候的好好的。您要是非要动武。我们也接着。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哪值哪不值。您自己掂量着。”

  一摆手。过來两个武生将杨老太君连人带椅抬上了船。

  杨汉信咬牙切齿。却投鼠忌器。枪柄都捏的汗津津的。

  船舱里。戏班子众人也都捏了一把汗。大个子这一手走的太险了。居然敢绑了杨师长老娘的肉票來换秀儿。现在搞的骑虎难下。弄不好一船人都搭进去。

  白玉舫紧紧捏着女儿的手。脸上挂着微笑:“大家别慌。大个子老干这一行的。出不了岔子。”

  班主如此镇定。大家也都放松下來。秀儿眨眨眼睛:“娘。大叔干哪一行的。不会是……”

  秀儿终于沒把土匪两个字说出來。她觉得大叔的气质挺好。不像杀人越货的土匪。倒像个读书人。

  见杨汉信还沒有放船的意思。陈子锟一扬手。一枚烟花升上天空。啪的炸开。五颜六色。流光溢彩。

  “杨师长。别以为唱戏的好欺负。有种你就下令开枪。大家一起完蛋。你后半辈子也别想太平。你转头看看。”

  杨汉信回头一看。自家方向火光冲天。走水了。看來戏班子还留有后手。见自己迟疑不决。居然烧了杨府來向自己示威。

  “现在回去救火还來得及。别赔了老太君。把好端端一个宅子也烧了。”陈子锟道。

  杨汉信强压怒火:“行。你等着。老太君有个三长两短。就是追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要把你们戚家班所有人碎尸万段。”

  陈子锟一拱手:“三日后。我在重庆朝天门码头恭候大驾。”

  杨汉信一摆手:“撤。”

  军队呼啦全撤了回去。跑步回府救火去了。

  陈子锟跳上船。沉声下令:“开船。”

  戏班子乘的是一条帆船。黑夜中逆流而上。难度可想而知。好在陈子锟偷了一条机器船。拖着帆船突突轰鸣着向西而去。

  终于安全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戚秀在人群中寻找着罗小楼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小楼去杨府放火了。一地窖的好酒可惜了。”陈子锟笑道。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忽然陈子锟想到了什么。疾步來到杨老太太面前。深深一躬:“老太君。万般无奈。出此下策。对不住您老人家了。你想看什么戏码。尽管点。”

  杨老太太倒比她儿子大气多了。一摆手:“沒事。不孝子也该教训教训了。居然干起伤天害理的事情。要搁戏文里。这样的狗官都该让包龙图拿狗头铡咔嚓了的。”

  陈子锟道:“那谁。给老太君上一出铡美案先看着。”

  老太太是戏迷。尤其比较喜欢看剧情比较激烈的戏码。这回被当成肉票绑上戚家班的船。可是因祸得福。过足了戏瘾。不但可以整夜看戏。还能亲自排戏。想让人怎么演就怎么演。老太太精神头那个足。把全戏班子的人都折腾的叫苦不迭。

  夜航船上。昔日戚家班伙夫成了戏班的英雄。戚秀换了衣服。蹦蹦跳跳來到跟前。脆生生喊了一声“爹。”

  陈子锟吓一跳:“秀儿。别乱喊。”

  “想赖账啊。那可不成。对吧。娘。”戚秀挽着白玉舫的胳膊。亲热无比的说道。

  白玉舫含笑看着陈子锟。虽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依然风韵犹存。英姿飒爽。举手投足之间让他想到夏小青。

  “是啊。秀儿都喊你爹了。你就认了这个干女儿吧。”

  “认了吧。认了吧。”大家都跟着起哄。

  “好吧。我就认了这个干女儿。”陈子锟也是爽快人。当即答应下來。

  “到了重庆怎么办。不怕姓杨的追來么。”白玉舫问道。

  “杨汉信虽然势力大。但重庆是陪都。容不得他撒野。你放心吧。我自有主张。”陈子锟自信满满道。

  “嗯”白玉舫点点头。眼中充满了信任。甚至有些含情脉脉了。

  紧张的情绪松弛下來。人就特别累。除了陪杨老太君唱戏的几个人外。大家都沉沉睡去。陈子锟辗转反侧睡不着。就要來到重庆了。不知道家人怎么样了。许久沒见。嫣儿和小南长高沒有。实在睡不着。就爬起來走到甲板上。外面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寒冷彻骨。

  陈子锟走到船头。点上烟袋。吧嗒吧嗒抽起來。

  后面脚步轻响。不用问就知道是白玉舫來了。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白玉舫倚在栏杆上。幽幽的吟出这首夜雨寄北來。

  “班主想起故人來了。”陈子锟道。

  “是啊。想起秀儿她爹了。如果他还在。戚家班也不至于这么惨。”

  白玉舫深深叹口气。从衣服里拿出一个锡制的酒壶來。抿了一口。开始诉说往事。从青梅竹马的年代说起。如何在江湖飘荡。种种不在外人面前吐露的辛酸苦楚。借着酒劲全都一吐为快。

  “我终究是个妇道人家。维持这么大一个班子。早已心力交瘁。兵荒马乱的年月。稍有不甚。戏班子就万劫不复。难啊。”白玉舫说着说着就掉了泪。喝了点酒。更感寒冷。抱起双臂打着寒颤。

  陈子锟将虎皮大衣脱下。披在白玉舫身上。不想她竟主动凑过來。“冷。抱着我。”

  陈子锟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女班主紧紧抱在怀里。两人在雪夜船头紧紧依偎。

  白玉舫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十年了。多想有个肩膀能替我抗起这一切。”忽然低声道:“进舱吧。我舱里沒人。”

  陈子锟沒动。

  “你放心。我白玉舫不是那种随便的人。秀儿她爹死后。十年來沒让人碰过。”

  话都说到这份上。如果推拒绝的话。会给对方带來巨大的伤害。何况陈子锟本來就不是那种矫情之人。

  久旱逢甘雨。动静可想而知。好在大家疲惫至极。睡的跟死猪一样。船也颠簸不已。谁也沒发现班主舱里的事情。

  次日清晨。雪早就停了。白玉舫从舱里出來。迎面遇到拉弦子的老王。

  “班主。今天气色不错啊。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老王嬉皮笑脸的问道。

  “干活去。”白玉舫啐了一口。俯身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果然是容光焕发。年轻了许多。

  忽然旁边多了一张红扑扑的面孔。是秀儿。女儿笑嘻嘻道:“哟。看起來咱跟姐妹俩似得。”

  “娘有这么年轻么。”想到昨夜的疯狂。白玉舫脸红了。这女人啊。还真离不开男人的滋润。

  “有啊。就您这摸样。照多了说。撑天二十五岁。嘻嘻。”秀儿继续吹捧老娘。

  “咦。你眼睛怎么红了。”白玉舫问道。

  “哦。昨一晚上沒睡好。”秀儿道。赶紧又补充一句“船上老鼠太多了。”

  白玉舫抬手就要打女儿。忽然陈子锟从舱里出來。脸色有些晦暗。一手还扶着腰。她赶紧放下手迎过去:“当家的。起这么早。”

  众人都支着耳朵呢。听到白玉舫称呼陈子锟为当家的。顿时欢呼起來。

  这个称呼意味着戚家班有了一个新的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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