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江南子墨

2015-12-15 作者: 百年花开
  大业年间,隋炀帝杨广征召苦力百万名,以东都洛阳为中心,开凿出长达两千多米的大运河,北达河北涿郡,东至江南余杭。这一庞大工程虽劳民伤财,却极大促进了南北经济疏通,也令运河两岸商业崛起。当然运河的开通,最便利的是杨广自己南下江南寻花问柳,过他那极度奢侈**的帝王生活。

  而在余杭一带除了大运河,最著名的地方莫过于西子湖畔江南世家。按当地百姓描述,其府如城占地万顷,府内墙壁为翡翠地砖为黄金窗棂珍珠绕夜明珠作灯,其富庶程度与东都皇宫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朝廷知江南世家之声势,屡屡派使示好,无奈主人江南君子墨性情乖僻怪异,几乎从不出世见人,对宫廷皇室更是避之而不及。被拒几次,隋炀帝震怒有心剿之,却奈何那江南世家不光富可敌国,更是异能之士辈出,那帮朝廷庸兵根本触不到其皮毛分毫。时日一久,只好作罢。

  世人都道江南世家不过是财大气粗的士绅之家,却不知这里实为地府魔族与人间界的接壤之处。那江南子墨真实身份为世袭人间使,专责魔族人族与仙族之间的往来沟通。

  江南君已说不清自己的家族从哪一代起开始担任这样诡异机密的职务,又是由何方任命,只知道自己生来的使命就是从事这项任务。无论他有多么厌倦,人生因此而变得有多么扭曲,他也无法抗争,只能屈从。

  时已入夏末,天气依然保持着些许闷热。雅致的庭院中,几棵桃树上桃花开得正盛,被风一吹飘落一阵花瓣犹如粉红的精灵上下翻飞。按理说这桃花开时应在三月,但在江南世家,花花草草的生长已突破时间限制,只会追随主人的喜好而随时绽放风姿。

  桃花树下石桌边,端坐江南君。虽然他是凡人一介,但相比街巷普通人,显而易见是极不正常的。

  那煞白如纸的皮肤,没有一丝凡人该有的血色,而眸子和双唇,却如蘸血般殷红欲滴。不过无论肤色如何苍白,也掩盖不住他那人间罕有的俊朗面庞。一道剑眉直入双鬓,双目流转暗含星辰,哪怕端坐不语身上都发散着山海威武之风,令人只觉那是尊无任何活人生气的完美雕塑。

  他坐在桃花树下,任凭顽皮的桃花瓣在直垂腰间的黑发上嬉闹,然后被风一吹又妖俏地逃走,眉宇间散落出阵阵愁思。石桌上,放着一碗红汤,所谓红汤,其实是一碗新鲜的鲜血,如用手触,尚带余温。

  江南君只顾自坐沉思,一穿着黑色丝绸家奴服的老人走过来,看看他又看看红汤,叹口气道:“公子,都两天了,你还是把这汤喝了吧,否则你会扛不住的。”

  江南君被惊醒,皱皱眉,转头看向老家奴,不动红汤,却问道:“傅伯,今日几号了?”

  傅伯躬身回答:“回公子,已经九号了。”

  江南君叹道,“九号,又是一年仙魔宴将到。整整百年前,浣姝在仙魔宴上失踪,至今没有找到,算来今年都该一百一十六了。”

  傅伯苍老的面容也飘过一丝凄然,“公子,你又在思念小姐了。”

  江南君不再说话,伸手端起红汤一饮而尽,嘴角一丝鲜血淌下,令他俊朗的面容中忽添了几分狰狞,连双目都散发出一阵血腥之气。

  所谓仙魔宴,顾名思义是仙族人与魔族人之间一年一度的聚会,已有数百年历史,而人界中只有江南君参加,举办地点也在他的江南府中天地堂。虽然仙魔两界万千年来势不两立相互杀戮,但自神族覆灭后被魔婴威力震慑,为保周全两族不敢再贸然厮杀,而是试图结成联盟以增存世实力。但这旧仇堆积如海这盟岂是说联就联的?所以仙魔双方首领立下约定,每年八月望日在江南世家举行仙魔宴进行聚会商谈,算是两界最高级别外交会议。

  但是,就算两界领导人尽其表演之能在酒桌上示好,却难阻底下人众的各种小动作。每年仙魔宴,都会有不少流血冲突发生。这维护会议安全有序进行的保安大任,自然落在了江南君身上。

  走出庭院,江南君打算去天地堂看看家奴们关于宴会的准备情况。

  此时天色已渐入掌灯时分,府中各处已点燃明亮的烛火,当然并非外界所传夜明珠为灯。

  天地堂占地广阔,分为两级,第一级为主人之位,即为他在宴中所坐之处。主座下为客区,左边魔族右边仙族,左右设席位各九十九席,每个席位旁又各设站位两个,是为各与会人物的随从准备的。

  江南君在天地堂里缓缓踱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金色地板上,修长而健美,连他自己看了心中都暗生赞赏。家奴们都去用晚膳了,诺大的天地堂中唯剩他脚步踢踏回声阵阵。忽然间,墙壁上烛影剧烈晃动起来,仿佛地震一般,但是震动的只有烛影,其他器物全部安静地处在原处,没有丝毫动静。

  江南君停住脚步,怔怔地盯住自己的脚尖道:“你怎么来了?”

  高大的屋顶正中悬巨型翡翠琉璃吊灯,因距离地面太远只向下映射出一道细细的暗影。

  那暗影在金色地砖上翩翩浮动,其形是一只羽翼轻扬的凤凰。江南君仿佛并不意外,缓缓抬起头,就见那只歇在琉璃吊灯边缘正在微微喘息的金凤。

  它头顶金色凤冠,两片灿烂夺目的凤翼尚未完全收回,还在微展。与金冠金翼不同,它长长的尾翼是七彩的,从吊灯边缘直垂下来,如一轮雨后彩虹却轻轻摇曳。这凤凰全身发出耀目的光芒,尽管翡翠琉璃吊灯光华鼎盛,在它到来后也无可奈何地暗淡了下去。

  江南君又将身被转过去。“说好了若不是必要场合,就不再见面,你为何如此不守承诺?”

  金凤闻听,纵身一跃,未及落地便已变成一个女子,黑发凤冠,金色长裙加七彩羽披,美艳绝伦,华丽无双。

  “子墨,数月不见,你憔悴了。”女子置他的问题不顾,一双凤目目不转睛地注视他背影,目光充满关切与爱意,如静谧的湖泊般波光莹莹。

  “凤涅!”江南君声调微有提高,“你不该再在这里出现。”

  凤涅眼中浮现一抹泪光,“我知道,可是我做不到!你们男人一言九鼎,说不见就再也不见,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怎可忍受这比地狱烈火更炽烈的相思之苦?”

  江南君叹息,“凤儿,你我人魔殊途,再这样下去,被你兄长幽冥魇烈知道,你想过后果吗?”

  凤涅泪光终于变成两行清泪淌下,“子墨,你宁愿忍受这妖龙尸毒缠身之苦,也只饮那支离山鹰嘴蝠的血,不愿饮人血堕魔与我百年成双吗?”

  江南君心终是不忍,转身看见了那张美丽又凄楚的面容。“我不能,我就是不能。你把我忘了吧,就当当年我已经死在在支离山了。”江南君强忍不让眼泪落下。

  凤涅含泪冷笑,“死了?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却要我当你死了?我告诉你,假如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江南君打了个冷颤,“你这是何苦?”

  凤涅慢慢靠近江南君,他一阵眩晕,就闻到她身上那浓烈的血香,这血香令他对她无比渴望,直想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吻上那烈焰一般的红唇。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被灼烧,牙齿在吱吱作响开始向外伸长,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也在变化,眼球一定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他很清楚,再过数秒,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再也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知道她这是故意的,想引诱自己吸她的血,从此成魔再也回复不了凡人人生。其实他愿意,愿意此生就这样彻彻底底把自己交给她陪着她,管他成魔成妖,只要和她地老天荒,他什么都不在乎,这也是他夜夜梦中不断复习的完美结局。可现实中,他不行,他是江南世家唯一的传承人,他,走不了。

  就在将陷入浑噩的那一瞬,江南君从腰间拔出一把黑漆漆的乌金匕首,向自己的心脏处猛力一戳,顿时,几乎与刀同样颜色的黑血喷射出来,前襟全部被染成墨黑。凤涅一声惊叫,扑身上前将他托在怀中,痛心地喊道:“你这又是何苦?“

  江南君痛苦地一笑,”凤,我欠你的,就这样一刀一刀还给你好吗?“

  凤涅轻轻将他放在地上,站起身哭道:“江南子墨,时至今日你还以为你是个人?你现在非人非魔非妖,更无法成仙,不能死不会老,只能以吸食蝙蝠血为生,还要时时抵抗人血的诱惑,难道你愿意这样独自活上千万年吗?”说罢长啸一声,化身回凤向夜空冲去,只留下一道长长的金色光尾,许久才消失,屋外的天空遂又恢复一片黑寂。

  江南君躺在黑色血泊中,其实心口的刀伤已慢慢自动愈合。但是他不愿起来,只想这么躺着,想象自己已经死了,那种死亡快感,能让他的心口暂时不那么痛楚。忽然,他的手摸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抓起来看,却是凤涅留下的一张纸条,上书,“仙魔宴,曦穆仙有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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